燕离巢 秋天来到太虚观的时候,太虚观没有一点反应。 屋檐上的细草已经枯黄。宋屿寒的母亲安婆婆正在屋门口闲坐。突闻屋檐间的燕子叫了几声,然后结伴离开巢穴。它们要离开了,要去温暖的南方了。燕子巢旁的罅隙间也已经生了草,草现在黄了。黄得透明脆弱,风微微一吹,细瘦着腰两边摆动。安婆婆的心虽已苍老,却也叫这景致,还有家燕不舍的哀婉鸣啼击打了一下。她透过湿眼望了它好几秒,然后长叹,又过了一年。 宋御风不见有几年了。儿子宋屿寒随后出门去寻找父亲,追剿背叛的师叔玉玑子,也几年未归。家里只有一个孙子宋边城,还有宋屿寒的挚友飞雪独樵。
蝉离壳 安婆婆还记得那段已经快被埋葬在岁月里的历史。 世上有八大门派,其中有两派传自仙界:云麓和太虚。 云麓自古便得皇家青睐,炎黄战蚩尤,黄帝得九天玄女所赐天书三卷,将之授于旱神转世的女魃,这三卷天书分别是:天书火卷,天书水卷,天书风卷。凭借着天书与神体,女魃一举击败风伯雨师,功勋无量。 女魃成立了云麓仙居,战后避世修身,不久便羽化登仙。 太虚派源自西昆仑。西王母居于昆仑,养异兽,有神通。炎黄之战,西王母委派云华夫人助黄帝,云华觅得聪慧弟子,授以西昆仑之无上道法:通灵真言,通灵真诀,太虚符法。临行前,诸弟子成立太虚观,供奉云华。 昆仑道法中,尤其以通灵真言最为厉害,能以施法者自身法力召唤西昆仑异兽并驱使作战。只是,有一灵例外,那便是邪影。 传说邪影源自盘古开天地,并不具备实体由未沉入地下的通灵浊气形成。这一脉浊气缠绕着清气上升来到了西昆仑,自西王母诞生便环绕在昆仑山。邪影以施法者本体为基,利用施法者潜意识里压抑的暴戾邪气为引用法力凝成实体,威力绝伦。 万不得已,勿用邪影,云华离开之际如此说。
战场形势万变,蚩尤,刑天驱异兽进逼黄帝大军,太虚弟子抵挡不住。万般无奈,诸弟子呼唤出邪影,瞬间逆转战局。 没有想到的是,邪影失控,反噬主体,失去理智的太虚弟子无论敌我,见人就杀。临阵折杀了黄帝大将力牧。 黄帝大为恼怒,遂将太虚功过相抵,而之后的历代帝王均畏惧太虚,始终不敢委以大任。自此,历代太虚观立下门规,无论何时何地,绝不可再用邪影真言。
是以历代皇朝大国师之位均由云麓弟子担任,太虚弟子居次职。 至夏朝,大国师之位由云麓弟子江浩天担任。江浩天是云麓掌门江栖雁之弟,不似兄长仙风道骨,与世无争,江浩天在官场上的天赋是与生俱来,虽在道法修行上火候不及兄长,却仍旧当上了大国师。 国师的继任者是玉玑子,此人邪术道法天文地理无一不精,只是心胸狭窄,嫉贤妒能,早年争夺太虚掌门之位输给了师兄宋御风之后,他便来到皇城谋得了国师之位,且深得夏启赏识。 为了谋求更高的地位,玉玑子暗中向江浩天下手,无奈技逊一筹。气急之下,玉玑子回到太虚观,欲偷邪影真言法卷修习,不料练法时因功力不足,邪影反噬导致走火入魔。关键时刻掌门宋御风及时赶到,用毕生功力将正在吞噬玉玑子的邪影逼出体外,不料被部分邪影趁其力虚之际侵入体内。
玉玑子恢复理智之后发现师兄有异,不在似以前般英明神武满口仁义道德,比起自己变得更加狡诈阴暗,这一切,都是邪影所致。 宋御风从此之后失踪,下落不明,门派一切事务由长子宋屿寒代为处理。 宋屿寒在父亲失踪后,为寻找父亲的下落,以及寻找玉玑子的行踪,独自浪迹大荒。 而师叔玉玑子,如金蝉脱壳,不知所终。
剑离鞘 宋屿寒终于发现了那个黑衣人。他找了这么久。 黑衣人站立在山崖之上,但是又像是本身就与山崖是一体一般,一袭黑衣无风自摆。 黑衣人在宋屿寒的注视竟然抬头看了看天,忽然说道:“要下雨了。”声音到处竟让人眼前升起一片淡淡的雾气,雾气中隐隐有莲花浮出。 宋屿寒两手负后,目光如电,嘴角带着“终于找到你了”的笑意,释然看着傲立眼前、意态自若的黑衣人,没有说话。
宋屿寒手中擎着的是太虚观传统武器法剑。法剑不同于普通武林中人所用的长剑,它更多类似于一种施展法术的灵媒介质,以桃木、乌金等蕴涵有灵力的材料制造,上面刻画有道家的符逯图样。当施展符法时,便可以借助法剑灵力,发挥出最大的功效。
一阵似乎微不可闻的低吟,在黑衣人手中响起,连强劲的破风声,亦不能掩盖。 剑离鞘而出,像蛟龙出海,大鹏展翅,先是一团光芒,光芒蓦然爆开,化作一天光雨,漫天遍地迎向刺来的矛影。 一连串声音响起,活像骤雨打在荷叶上。黑衣人暴喝连声,身形向左右闪电急移,每一变化,都带起满天矛影有如暴雨狂风般,由不同的角度袭向宋屿寒。 宋屿寒卓立原地不动,但无论黑衣人怎样攻击,从他手上爆开激射的剑雨,总能点在矛影上,硬把矛势封挡。 黑衣人难作寸进。
“是你父亲染上了邪影,打开太古铜门,放出了妖魔。”黑衣人收势说。 “胡说!”宋屿寒怒道。他对这个师叔已然没有任何尊重可言。叛徒无疑是最可耻的。 “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。”黑衣人语气平缓,却透着了然。
“锵!”终于,宋屿寒中的剑蓦然脱离鞘身,一柄幽泓如月的剑。 “好剑!”黑衣人轻言道。 宋屿寒目光冰冷:“你当初背叛的时候,应想到终有今日!” 月光下,枯叶纷飞,剑影凌乱。法剑笔直而上,剑锋突变。 宋屿寒的剑离鞘而出,先由怀中暴涌出一团光雨,接着雨点扩散,瞬那间相距仗远的黑衣人身前身后竟然尽是光点,令人难以相信这只是由一把剑变化出来的视象。 黑衣人被夜风拂动着的衣衫倏地静止下来,右脚轻轻踏往地上,即发出有若闷雷的声音,轰传于山崖内纵横交错的洞穴里,回响不绝,威势慑人。 整个山崖似是摇晃了一下,把风声,全盖了过去。 光点倏地散去。 黑衣人仍是意态悠闲地卓立山崖之巅,宋屿寒的剑也早回鞘内,像是从来没有出过手。 宋屿寒冷笑。那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刺入喉,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的惊惧,随即转为悲哀。 片刻后,黑衣人身形伏地,空谷传来坠落的寥寥回音,半晌不绝。
当夜,宋屿寒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。漂泊太久,舟车劳顿,但终于是解决了这个叛徒。 入眠前他响起黑衣人的话,旋即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—— 冬。荒蛮雪原。幽都山麓。 黑暗中,太虚掌门宋御风策马行至太古铜门前。 太古铜门内似有妖魔受到感应。喧嚣回荡之声,不绝于耳。天元地极锁和门上铜栓剧烈颤抖起来。 宋御风轻启行地无疆符。太古铜门瞬间开启。 一时间,风起云涌。天地变色。众多妖魔蜂拥而出。及至宋御风面前,自动避开,宋御风竟站成湍急河流中的一座孤岛。 在扑面迅疾的风中,宋御风缓缓转过身,双瞳在暗夜中放射出幽蓝色的光芒。
影离身 回程中,车突然停了下来。宋屿寒在马上,黑衣人在不远的道路对面。因中间有雾,他忽觉有相逢如梦的感觉,不觉心中一凉。 从道袍中伸出的手忽然不可抑止地痉挛起来,手是空的,似在期待什么。宋屿寒看见自己的手缓缓伸直,五指靠扰,手心向上,二指在前。二指紧贴掌心,试图紧紧握住一团虚空的空气。他分明感到心中一阵冰凉,他以为一切都已结束,可是黑衣人并没有死,而是如影随形,无处不在。 四处散落的都是玉玑子。原来他并没有死,而是四处分身,如同影离身。 宋屿寒准备再次出剑,却看见掌心腱鞘,已全是乌黑,自知已经感染了邪气。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。武艺日益精湛的宋屿寒为了复兴太虚,也开始休习邪影真言。 宋屿寒轻叹一声。始信师叔所说为真。
宋屿寒放弃了杀死黑衣人的妄念,决心趁理性尚存,独自一人,化身为兽,冒死冲进冰心堂,取得药物,拯救祝夕啸。 宋屿寒在妖魔中发现了荆一峰与妖魔界来往的证据。得到药物后,他在冰心堂外被妖魔发现。整个人被常人和邪影交替控制,内心痛楚万分。 赶来相救的飞雪独樵发现了这一幕。被宋屿寒感动。临死前将宋边城托付给飞雪独樵,并嘱咐飞雪独樵找到太虚解脱妖魔困扰的办法。 飞雪独樵含泪手刃宋屿寒,取到药物和证据。目睹宋屿寒在漫天星光下魂飞魄散。
魂离乡 魍魉一破,士气大震。大家势如破竹,其他门派先后平复。 众人终于重新关上太古铜门,却得知平静是暂时的,为时已晚,荒火多年守护的神灵已经激活。 众人心思重重返回各自门派。 途中时,众人决定为死去的将士烧点纸。众人想到一路上死了这么多人,发生了这么多纠葛和恩怨,都黯然神伤。 年幼的宋边城在一旁哭泣,他拢的火总是烧不旺。飞雪独樵帮他把火拨大。宋屿寒临死时,将宋边城托付给飞雪独樵。 “父亲在天上会收到我们的祝福吗?”宋边城问飞雪独樵。 飞雪独樵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火越烧越大。火星轻盈地升入苍蓝的暮穹----不管天上的人能否收到,地上的人已先自暖和起来。
春天回来的时候,太虚观依然没有一点反应。燕子却又飞回来了,在废弃了一冬的巢穴内外忙碌着。 安婆婆年老有了眼疾,一缕春风吹得她泪水流了出来。她抬头揩眼泪时,看到燕巢边青翠的草芽。草芽绿得透明,风微微一吹,细瘦着腰两边摆动。安婆婆更加苍老的心,又被这绿色击打中了。她透过湿眼望了它好几秒,没有长叹,眼泪却流得更长。 安婆婆仿佛想起了什么,她叫道,屿寒,叫人把屋檐上的蛛丝灰尘清扫清扫。屋里出来的是飞雪独樵。 在落下来的灰尘中,安婆婆终于想起,太虚观不再有宋屿寒这个人。 原以为人有记忆,其实人一走,记忆也走了,而且一去不返。子虚之地,终成****。 只有燕子年年都记得回来一趟。 |